追忆师从孔泰初的二十年

1976年广州泮溪酒家寿宴。 左边第一位是关耀，右边第一位是孔泰初，左2何基，左3唐信，空白方向有刘仲明。

我原是广州西关万昌茶楼财务，公私合营后调任荔湾西村片饮食业会计，60年代时在西华路尾的新冠华茶楼办公。我是在40岁时（1961年）业余开始爱好盆景栽培的，两年后认识了当时在流花西苑工作的岭南盆景大师孔泰初，在随后的二十年中，业余师从孔老师学习盆景栽培艺术，特把二十年来师徒交往中，孔老师的言行留给我的印象追忆于下。

孔老师原是广州西关桨栏路生茂泰茶庄祖业的继承人。生于1903年。年轻时爱好书画艺术，由于那时桨栏路一带形成了“树仔头”（盆景树桩）集市，孔老师也自然把书画艺术爱好与盆景艺术的追求结合起来。他在家中天台种有百多盆盆景，有九里香、酸味、榆、茶等。他是先用画画出理想中的树型，贴在厅堂上，再对照画中的树型，剪裁盆里的树桩。他曾对我说过：“你要玩好盆景，一要深入大自然看树型，二要多看古画集的树型。”悟其意境，学其技法，是谓“蓄枝截干”。一盆成功的盆景，是通过艺术上的造型，技术上的修剪，似把一棵千百年的大树，用“缩龙成寸”手法，移植于尺盆之中。这也正是岭南盆景艺术的特别之处。树型美感以“前不遮后、上不盖下”的通透和整体有动感为原则。民国时期，广州真正玩树仔头的人不多，全市大约仅二三十人左右。这些爱好者以医生、商人、大学教授等为主。那时的艺术盆景玩家不以卖盆景为生，只旨在艺术欣赏与交流。

广州解放后，人民政府重视发展盆景栽培艺术。在20世纪50年代，首次在广州文化公园举办了盆景展览。由于展馆设备简陋，孔老师还须从自家的生茂泰茶庄借出茶叶箱垫放展品。这次展览使市领导认识了具有很高艺术水平的孔老师。一位市领导想在越秀山听雨轩办起盆景栽培基地，动员孔老师把他家中的盆景全部搬到那里，全职做专心栽培艺术盆景的园艺大师。孔老师欣然答应，无私献出盆景，并从命上岗。60年代初，广州市在这里举办了第二次艺术盆景展览。参展的人就比第一次时多了。展览设一、二、三、四等奖。作品还入集成书，选收进1961年1月广州盆景艺术研究会出版的《广州盆景》一书中。孔老师有7盆作品被评为一等奖。另外还有素仁、苏樵、莫珉府、何公侠、黎康、陈鳞普、周星甫、李川、张瑞图等人的作品被评为一等奖，并被收入该书。其中，孔老师的《春复春﹒雀梅》盆景还经周总理建议，转到北京赠送给到访外宾埃塞俄比亚的塞拉西皇帝。艺术盆景栽培基地后来由越秀山转至流花西苑。

孔老师从不公开批评别人的盆景。但是对于前来真诚求教的人，孔老师会真心给以艺术指点。如刘仲明，曾经把盆景捧到孔老师家中，在孔老师指点下修剪。

多年来，我学习了孔老师的先在大自然和古画中提取形成脑海中的树型艺术形象群，再用艺术形象指导艺术盆景栽培的方法，也获得了一定的提高。我曾花了10年时间看古画，包括故宫古画，并辑录成《历代名画树型精选》。80年代，我曾与香港的园艺家周光老师交流，他很赞赏我的古画辑集。我还曾在六七十年代间四下海南，看树型，挖树桩。在海南琼海加积镇，老朋友带我去看和挖。还有海南岛南海农场的司机朋友，来广州时，就一定会带上十来株九里香到我家探我。我对九里香的栽培情有独钟，我家曾种有七八十盆九里香，我还写有1万多字的《怎样种九里香》的经验谈文章，1987年4月，我的一盆题为《老树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的九里香盆景，送北京参加了第一届中国花卉博览会，获“盆景佳作奖”。80年代我担任广东岭南盆景研究会常务副秘书长，曾与刘仲明、陆志伟等园艺家一起担任省盆协盆景艺术培训班的教员。90年代，我在海外报纸上发表过一些介绍广州盆景艺术的文章。如在《星岛日报》上发表过《岭南派艺术盆景简介》、《岭南盆景艺术之源与岭南两大名家》等文，两大名家，一即孔老师，另一是广州海幢寺的陈素仁（1962年圆寂）。

盆景园艺陶冶情操，也造就了园艺家的高寿。孔老师82岁才去世。在孔老师逝世一周年纪念时，我写下了两首悼念诗：

其一是：“廿载蒙师教我功，惭愧庸才学未通。冷眼旁门风气盛，克盛遗教报孔翁。”此诗后两句，其实还涉及我就一个问题向孔老师求教的事。80年代初，艺术盆景在各业复苏的社会环境中更快发展。但市盆景协会个别人士头脑过热，把赚钱看得比艺术高，公开声称“种树仔头如两三年内赚不到钱就不要种了。”“岭南盆景艺术过时了”等等。我就此说，求教于孔老师。孔老师回答说：“他们是商人，不是玩盆景的人。何必理他。”孔老师之话，既坚持了真正园艺家的岭南盆景艺术之路，又以宽广胸襟容许别人走盆景致富之路。但此位头脑发热人士，后来因利用职权敲诈勒索古盆、树桩而被判刑，成为盆景界人士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广州的岭南盆景艺术则得以继续健康发展。

其二是：“浮名浊富两皆空，人生淡泊羡陶公。（陶公，指陶渊明）怡情盆景宁心智，愿将小技化春风。”以诗纪念孔老师一生的清雅，也表白自己的志向。

87岁岭南灌叟唐信口述

胡文中记录整理

2007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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